色彩和线条是画家的生命,它们表达着画家的情感,传达着画家的思想,构成了画家的整个世界。每一个画家都有他自己对于色彩和线条的独特理解,特殊的色彩、线条传达出的是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独特把握、哲理思索、深层的悸动与向往。
钟飙采用了一种类似照相般的笔触,在他的笔下,色彩的意义显得分外重要,黑与白的强烈对比,简洁、明快、深刻,它喻示着某种过去,一切都已过去,留在人们心头的只有被简化了的或者说被高度提纯的“印象”,所有的色彩在高度凝练后都已“失色”,生命就这样自顾自走过去。
黑与白如此强烈地凸现在画家的纸上,逼真得让人想要遗忘。在《天上人间》这幅作品里,生命总是在时间的流逝中退缩,无可挽回的黯淡下去,只剩下最简单的黑白二色;然而物质却留下来了:那鲜艳的围巾、明朗轻快的手套以及在时间的长廊里悄悄走过的失色的廊柱,林立的高楼、蔚蓝的河海及天空,也以其艳丽而多姿多彩的缤纷格调,战胜着时间。这里物质变得柔软亲切,生命反而被抽空了,人物由小到大的僵硬身姿,她脸上凝固的笑容和她身后拖出的长长阴影,都好像在叙说着这个世界里的种种无奈。
而在另一幅画里,黑与白的并置表达着文化、时空的深刻错位,那西洋风的车站、人行道、路灯柱、尖顶教堂、花岗岩的护廊和低矮茂密的灌木,它们在灰蒙蒙的天地里共同营造着浓厚的异域风情,但躲闪在门后的半张西洋男人的脸,充满了窥视和敌对的意味,他阴郁的眼睛、紧凑的五官、压得低低的黑色礼帽,黑礼服、戳在地上的尖尖黑伞……他的出现打破了风景在雾气笼罩下的暧昧和柔和。视线被他给篡夺了,这个鬼魂般幽灵般出没的人。
晚清艳妆打扮的女子,她的脸庞依然是黑白色,那细细的眉,那无告的听天由命因而格外清澈的双眼。这是个晚清的女子吗?她仅是有晚清的装扮而已,她的脸是历朝历代生生世世女子的脸,是一个符号,这张脸是没有颜色的,唯一的标志只是她的服装:大红的旗装,阔边的大镶大滚,金面的折扇上有古老的篆书、鲜红的石印,画家几乎把所有最浓烈的色彩都泼了上去——但是看看她的手,那从金色的香罗帕和艳丽的镶滚中伸出的手,依然是黑白色的,那不像有生命的东西,那是从历史的深处伸出的无生命的物。
过去和现在、西方和东方、生命和静止……一系列冲突而不相容的对比,一切都在这突兀出现的鲜艳无比的晚清旗装中体现了出来。中国、清朝是符号,旗装女子,她的脸、神情、服装都是符号,那些只是她身上种种罗曼蒂克的小道具,标示了另一种文化和生活背景下历史的怪诞与荒谬。
《风景如画》采用了另一种方式来表达画家的哲理之思。粗砺的布面上,黑色的木炭、白色的空白和血一般殷红,组成了简洁而又令人惊怵的整体:那被投射的是现实还是幻象,是现在还是更明晰的过去?人物依然没有颜色,无论置身画外抑是画中,无论她的身姿多么轻快有力,这一切都已经注定要成为过去。在时间的阴影里,铿锵作响的是那永恒的背景,它像残阳般定格在山顶,让我们想起当它在这里坠落时,正是在彼地缓缓升起、华光遍被的时候,生命短暂,它却永恒往复。
行走在这样的光辉里,生命怎能不拖上长长的、宿命般的阴影?
(葛红兵评论家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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