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您在90年代初期的作品中已经开始运用图像并置的手法打破既定的时空秩序,这种打破源自于您对所处现实和文明最初的疑问?疑问的来源又是什么?
钟飙:80年代末,在浙江美院读书时,被进口画册里的古埃及、古希腊、古罗马雕塑所吸引。
1990年到西北毕业考察,每天跑三个县参观,密度相当大,那段日子被历朝历代的文明遗迹所包围,不同于画册,这次是身临其境地感受到历史的能量。连通了过去的当下变得无比厚重起来,我仿佛带着整个古代回到了杭州,日常生活不再是看到的样子,每个平凡的时刻,都是由背后无数的不平凡造就的。
1991年的毕业创作,就是希望为古代在当下找到出口。
2,中国进入90年代之后的商业化进程突飞猛进,社会转型期出现的种种冲突带来了混乱,也迸发着前所未有的活力。面对这样的时代现实,您似乎并没有用作品表达个人评判,甚至在作品中看不到您的个人情绪?原因是什么?
钟飙:事实上,我为身处巨变的大时代而兴奋不已,但我很快发现,在多元共生的格局中,评判的标准是多元的,包括情绪也有自身的范围,一但超越所处的范围时,就会伤及其它,并受到制衡。各怀欲望的生命从不同的立场出发,经过聚合演化形成的社会,如同水流,每一瞬间都是先前合力流淌出来的临时造型,个人评判只能随缘而生,因势而灭,情绪更是如此。那么,巨变背后是什么样的潜在势能在起作用?它又是怎样与现象发生关联?这就超越了个人评判和情绪,成为真正吸引我的谜题。
立场只是出发点,如果执着于立场,我们将失去真相。往前,方向很重要;回溯,成因很重要。退一步,可能体会到对方的立场;一退再退,可以了解到更多的出发点;退到底部,就是无处不在的普遍联系了,在那里有着通向无形世界的网络,通达宇宙。
3,不断地追问时空背后隐藏的因果逻辑,即便是得到了某种答案,但这似乎是既不可被证实,也不可被证伪的?那么这是否就会偏向于成为一种类似于宗教的精神追索,而非科学的认知?
钟飙:科学常常要先提出假说,然后去证实或证伪,它甚至可以理解为是一部证伪史,通过不断地否定带来超越。
探索未知是从追问开始的,面对茫茫未知,也只能通过已知的线索投石问路,提出假说,然后沿着这个假定的方向前进,依靠沿途新的信息来实证或否定假说。
在多维宇宙中,无限的频道对应无限的能量和信息,关闭频道,并不意味着相应的世界不存在,只是收不到信息而已。追问和假说,正是开启频道的方式。
所谓信仰,就是坚信远远大于自身的存在,并试图成为更大整体的一部分。从这一点来说,宗教和科学是不矛盾的。
4,2008年创作了《显形》,2012年创作了《一切早已存在,只有经过时显形》,这是您经过长期的思考和追问,探知到的关于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隐藏的逻辑奥秘?它是一个结论,还是一个假定?
钟飙:作为一种理念,把过去、现在和未来当成一个整体来看并不难,事实上,它们从来就没有分开过,难的是我们看不透这个整体。每个当下,都是由所有的过去合力制造的,连接着宇宙的全部信息和它们的相互关系,但生命个体受到感知的局限,只能接收到极小部分,这部分就叫现实。反过来,每个当下也连接着全部的未来。
今天的大数据、GPS就是人类突破信息阻隔,从未来发出信号导航现在。相比古人,我们已经是神一样的存在。
“我们是谁?我们从何处来?我们到何处去?”这个看似永恒的追问,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当下。我们既不能活在过去,也无法置身未来,当下是唯一的生命现场。我们说昨天,昨天是不在场的,它是曾经的当下;我们说明天,明天也是永远缺席的,如果我们真的抵达那里,它就不再是明天,而变成那个当下的现场。在时间维度里,过去和未来存在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激活我们频频发生的每个当下。理解了这一点,就更容易领会时空背景与内心世界的关系,从而更好的活在当下。
一切早已存在,只有经过时显形。存在是空间性的,经过是时间性的。过去和未来全部的存在,不管显不显形都在那里。所谓显形,是针对感知而言的,因此,“经过”的主体是所有在时间维度里演化的生命体,生命是过程不是结果,所到之处,经过显形。
5,从2008年开始,您开始更广阔思考,开始从宇宙能量的运转和现实的共振关系中寻求到更为本源的因果联系。2009年创作的《海市蜃楼》以及2013年威尼斯举办的个展“幻真的宇宙”应该都是关于这个时期思考的视觉呈现。而2014年之后,您又开始寻找宇宙馄饨中的大数据依据。那么,作为一个艺术家来说,对于宇宙和时空的思考和探寻,更多的是一种出于艺术的浪漫与想象?还是一种严肃的论证?
钟飙:我更愿意把现实放回广阔的背景中去审视,背景广阔的程度是无限的,当我们领会到现实是从宇宙深处走来,它就不再是看上去的样子了。如同放在桌上的一台电脑,重要的不是我们看到的形状,而是它连接的世界和展开的操作,完全是不同的维度。
所以,我致力于通过对历史和未来的双向追问,来探寻现实深处的隐性关联,并尝试相对有效的艺术语言,把现实世界的人生观与能量世界的宇宙观结合起来,在多维时空中建构现世的理想国。
能量世界的运动和变化,通过时间和空间的出口,塑造出转瞬即逝的现实世界的幻象。现实有形,大道无形。
6,在您看来,艺术是否承担揭示真理的责任?还是说这只是您个人的好奇心驱动?
钟飙:艺术没有揭示真理的责任。
艺术不仅仅体现为艺术品和艺术形式,艺术更是对关系的创造性优化,也是境界的代名词。所以艺术乃无用之用,正因为艺术从一开始起就不承担具体的使用功能,才有机会获得双向超越:要么脱离现实放飞在浩瀚的未知世界,为人类超越自身的局限性导航;要么置身社会现实的深处,梳理事物之间的潜在关联,通过优化或重建,使旧有的矛盾对立体合成新的矛盾统一体,为世界带来更高意义上的和谐。而设计,作为连接艺术与生活的桥梁,把无用之用变成有用,完成艺术对世界的优化。
7,作为一种观念的视觉化呈现,现成图像元素在画面中可以更简捷的完成语言功能,那么如此一来绘画本身的一些规律是否会被消解?您如何平衡现成图像和绘画语言本身之间的冲突?
钟飙:图像携带的外界信息,有着自身的视觉质感,它如何进入绘画语言的内循环,是对艺术家的考验。抽象是本质之象,代表事物背后的隐性关联;具象是物质之象,代表隐性关联所对应的显性事物;意象是意念之象,包含了人类潜意识深处共通的集体无意识,是主观的介入。所以,抽象、具象、意象本质上是一个整体,作为主客观一体化的视觉世界,是分不开的。这三层视象构成了绘画的肌体,不同的艺术家会从不同的方位切入,至于切入的后果,就得看各自的造化了。
8,您近年来也不断进行一些语言上的跨界,比如运用了装置、影像,甚至介入了电影。原因是什么?
钟飙:万事万物本是无界的,它们普遍联系着,人类为了便于认知而拆解世界,划分出不同领域,隔行如隔山,跨界就显得不易了。
首先,艺术家向外表达的时候,准确有效的语言和媒介很重要。随着我思考重心的转移,从2008年开始,仅有绘画作为表达出口已经不够用,所以,多兵种协同作战应运而生,表现手法的跨界成为一种内在外显时的需求。其次,行业的跨界,是因为目标超出了各自的能力范围,必须通过多方协作才能实现。这让我想到了身体。肠胃、心肺、五官和肢体的配合算是跨界合作吗?当然不是,它们既是整体的一部分,也是整体本身。我想,不管处于什么境地,都可以有大于自己的目标,并且成为它的一部分,因为目标够大,其他人也会进来,无需跨界,我们自然就在一个更大的界内。
9,近年的绘画作品中,虽依然是多种图像元素的并置,表现手法杂糅一体,但相比于之前的作品,似乎画面中建立了一种开放的秩序性?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既定标准中的画面秩序,是一种全新的秩序。
钟飙:我以前是用画来说事儿,现在发现画画本身就是个事儿,高潮转述永远无法与高潮体验相比。对于更加开放的画面秩序的尝试,正是从“以术求道”向“术以载道”的转变。要想把认知和思考沉淀到血液里,转化为直觉和方法,是一次没有终点的旅程。
10,可否简单介绍下一步的思考和创作动向,以及新的展览计划?
钟飙:准备写一本书,一方面把我的思考腾出来,另一方面激发新的思考。明年3月14日,我将在德国哈根美术馆举办个展。
2019年10月22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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